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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氏距離這家醫院不過五分鐘車程, 因而當梁世楨到時,事情依舊未曾結束。

全蓁倒是挺淡定,見倪曼婷不讓她走, 便索性找了個地方坐下,間或擡頭看她兩眼。

也是奇怪,明明瞧著挺單薄一個小姑娘, 連少吃點東西都能暈倒, 但此刻遠遠望去, 竟覺得她才是掌握局勢的那一方。

梁世楨不動聲色勾了下唇, 擡腳朝那走過去。

鄭嘉勖見狀緊隨其後。

其實剛才在路上,鄭嘉勖便已跟院方通過話, 看熱鬧的基本被疏散, 只剩幾位來往科室的病患與醫生。

這些人心中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掛念, 因而此刻環境較之那視頻中要安靜許多, 並沒有多少人將註意力放在這邊。

不光旁人不在意,連全蓁自己都在神游。

她好餓, 完全沒心思聽倪曼婷又說些什麽,眼下她只想盡快找到吃飯的地方。

全蓁雖然不挑食, 但最近清淡系吃得實在太多, 她草草翻一遍, 將索然無味的港式菜合上,專門搜索附近的川菜館。

搜著搜著, 不知怎的,她想到什麽, 轉而打開地圖, 驚喜發現小時候舒蘭茵帶她去吃過的一家川菜館竟然還開著。

她正準備打電話預約,手機一下被抽走。

眼前籠下一片濃重陰影, 那熟悉的雪松氣息再次將她包圍。

全蓁這才意識到,此刻周遭安靜到出奇。

倪曼婷不知何時已閉上嘴,面色尷尬站在她面前。

全蓁暫且沒理她,仰頭,有點意外地問,“您怎麽在這?”

梁世楨沒回答這問題,看眼手機,稍稍低頭,低聲問,“餓?”

全蓁點頭,之前在別墅根本不需要一上午走這麽多路,現在乍然在醫院折騰這麽久,感覺真的有點消耗過度。

梁世楨拉一下她手臂,全蓁不由順著那力道站起身,不知是不是低血糖又犯了,站起時腿有些軟,她下意識伸手,按在他仍舊未曾松開的那只手上,借兩分力。

男人的手跟女人的手完全不同。

她是軟的,而他是硬的。

全蓁幾乎剛一放上去,便感受到他過分明晰的指骨與藏在其中隱隱迸發的力量。

她指尖蜷了蜷,好似被燙到,正想縮回去,卻又不想在倪曼婷面前露怯。

糾結萬分之際,梁世楨仿佛神奇洞悉她所有想法,反手將她手整個包住。他的手好大,掌心是溫熱的,其實是正常偏低的溫度,但全蓁卻覺得自己好似一鍋煮沸的水,只是稍稍靠近,便已被那撲面而來的水蒸氣灼傷。

她的體溫高得不正常。

而梁世楨亦淡定地超乎她的想象。

這似乎是兩人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牽手。

分明隨性而起,沒有任何排練,可他卻宛如t早已做過無數遍那般熟稔。

他們全程沒給倪曼婷任何一個眼神。

可這已是最好的證明。

兵不血刃,原地反殺。

倪曼婷原先以為梁世楨不待見全蓁,但現在看來,這哪是不待見,兩人感情分明好得很。

她嫉妒同時心底湧過一陣後怕。

剛剛那麽鬧,梁家究竟會不會追究?

自己老公知道,會不會怪她多嘴?

許是害怕終究戰勝嫉妒,全蓁被梁世楨護著經過她身側時,她的第一反應便是伸手,面上再次堆滿討好笑意,“小蓁……”

多麽割裂。

人怎可以擁有這麽多面?

全蓁欲諷兩句,然而還沒出聲,梁世楨便已先她一步開口。

他目光冷寂,嗓音亦沈冷,“還有事?”

倪曼婷欺軟怕硬慣了,見狀哪敢真說有,只搖了搖頭,面色倉惶道,“沒、沒事的。”

梁世楨掃她一眼,這一眼絲毫未曾收斂,常年浸淫商場鍛煉出的氣場盡數釋放,直接迫得倪曼婷半道伸出的手緩緩收了回去。

她好像一個虛張聲勢的氣球,此刻氣漏盡,那股胡攪蠻纏的勁頭也一並消散。

全蓁隨梁世楨走出大廳,直到確認倪曼婷再也看不到,她才放緩腳步,手心已開始出汗,濡濕一片,身旁梁世楨的存在感卻依舊強到驚人。

好像只要他靠近,便讓人連最簡單的呼吸都無法正常做到。

常年處於上位者的威壓如影隨形,叫人難以忽略。

全蓁低頭,視線掃過他們交握在一起的手掌,她輕輕掙了下,小聲說,“可、可以了。”

梁世楨看她一眼,沒說什麽,依言將手松開。

幼時吃過的那條巷子距離這裏只幾站地鐵,全蓁原先便打算出來後直接過去,想了想,她偏頭問梁世楨,“梁先生,您吃過飯了嗎?”

梁世楨當然吃過。

集團每日供餐相當準時,他的午餐更是專人專備,沒道理等到這個點。

他微微頷首,嗓音低沈,“嗯。”

全蓁本來也就是隨口一問,見他說自己吃過,她便也點點頭,捋了下手腕上的鐲子,說,“今天的事謝謝您,不管是檢查還是剛剛……”說完,她指一下地鐵口的方向,詢問道,“那我先不打擾您工作了?”

全蓁覺得梁世楨應當是有工作順路經過,她理所當然認為,他接下來便會不發一言離開。

誰知,梁世楨聽罷,忽的擡手看了眼時間,問,“去吃飯?”

全蓁有點錯愕,“嗯。”

“在哪兒?”

“荔灣。”

梁世楨聞言沒再問旁的,只微擡下頜,指了指停車的方向,嗓音低沈道,“走吧,送你過去。”

全蓁更加錯愕,“太麻煩了吧,您下午應該還有工作?”

上午那會開得十分不愉快,梁世楨發了好大的火。

梁氏近來在梁世楨的帶領下有意繼續開拓海外市場,但集團發展至今,總有些人的心向著早已有心無力的梁玉璋。

偏梁玉璋故意攪得他們不安分,遞送上來的方案說是故意敷衍也不為過。

梁世楨有意敲打這些人,不在公司反倒令他們捉摸不透。

他整整衣袖,淡聲道,“不用。”

人家都已經這樣說,全蓁再拒絕倒顯得她小氣扭捏,她索性便也沒客氣,彎腰鉆進車。

倒是面不改色看完全程的鄭嘉勖在那車離開後收到一堆工作安排。

原先跟院長的會面亦交由他代為進行。

盡管知道這是老板對自己的歷練,鄭嘉勖還是控制不住,站在大廳穿堂的冷風裏,哀哀感嘆了一句自己命真苦。

-

這輛極具標志性的勞斯萊斯剛拐入小巷,全蓁便有些後悔了。

不管是梁世楨的人還是他的車亦或是他所呈現出的精英貴族氣質,都與這裏的市井氣格格不入。

全蓁以為他會連車都不想下,誰知他今天屢屢突破她的認知,竟真的整了整外套,面不改色朝店裏走去。

一瞬,原先歪歪扭扭沾染無數油脂的牌匾也好似因為他的到來而變得高級起來。

全蓁悄悄看一眼,趕緊跟在他身後撩開簾子。

這真的是一家有些淩亂,在美食平臺搜都搜不到的小店。

店裏往來顧客皆是附近居民,抑或熟人介紹,因而當兩個生面孔邁入,老板娘一眼便瞧出並非熟客。

自來熟道,“二位想吃什麽?”

全蓁熟練報出幾道記憶裏的菜名,問,“這些還做嗎?”

老板娘笑道,“原來是老客,做的,是各來一份還是?”

全蓁難得來一次,便想都嘗個遍,點點頭說,“都來吧。”

老板娘:“好,那您二位先找地方坐。”

說著,餘光瞥眼梁世楨與全蓁,滿臉笑意地離開了。

兩人坐下後,梁世楨隨口問,“你喜歡吃這種?”

全蓁點頭,“我是不是沒跟您說過,我外婆是川城人,媽媽從小就吃她做的這些菜,因為吃習慣導致她後來都不怎麽吃得慣港城口味,後來……”她低眸抿口茶,“我也就喜歡了。”

其實不止喜歡。

是有些時候,吃到這些熟悉的味道,便總覺得記憶中的那個人又回到自己身邊。

似乎她從未離開。

只是她們不曾再見面而已。

此時,窗外陽光恰好投束在全蓁面上,她纖長的睫毛在陽光下震顫,鼻尖一抹微紅,講話時,指尖不停撫著手腕上那串銀鐲。

梁世楨看一眼,收回目光,淡聲問,“她帶你來過?”

全蓁低著頭嗯一聲,很自然便想到醫院那一幕,她忽的看向他,說,“今天護士跟我說,醫院裏的那架鋼琴是您讓放的。”

梁世楨很少外食,此刻點了根煙,對上她目光,神情不置可否。

全蓁繼續說,“盡管我這麽講有點唐突,但我還是想說,我以一個病人家屬的身份來看,我會覺得很感激。”

“感激?”梁世楨嗓音磁沈,低低開口。

全蓁堅定道,“對,就是感激。病人也是人,也有尊嚴,當他們的生命被宣判,許多人的快樂便會變得越來越困難,閥值不斷提高,這種時候,他們無法快樂,還要對親人強顏歡笑,真的很痛苦。”

“人有時候很難從親密的人那裏得到毫無負擔的快樂,但是從陌生人那裏卻可以,從同樣都是病友的對方那裏也可以。”

“我情願看媽媽大哭大笑,也不願看她強裝堅強。”

最後一道菜上來前,全蓁舉起茶杯,鄭重開口,“我要為上次在酒吧說你無情而道歉,是我太武斷。”

至少,至少目前,他們的相處還算愉快。

比在那個家裏要舒服。

全蓁說完,非常豪邁地以茶代酒,先幹為敬。

梁世楨掃去一眼,他神情仍舊高高在上,面前那杯子他碰都沒碰,唇角若有似無勾了勾,漫不經心道,“我不喝這的水。”

全蓁心道,不無情但是依舊難搞,她面無表情哦一聲。

梁世楨好似沒看到她那表情,繼續說,“我勸你也少喝。”

“為什麽?”全蓁不理解。

梁世楨挑一下眉,不知是不是故意,緩緩吐出一個字,“油。”

全蓁:“……”

一開始沒感覺,但現在被梁世楨這麽特意點出來,全蓁忽的察覺自己手底下黏黏糊糊,好像餐具完全沒有洗幹凈。

這頓飯的胃口徹底被這一句話澆滅,全蓁最終也沒吃多少,大概是他今天太過好說話,她難得露出幾分頹喪神情,懊惱道,“您其實真的不用告訴我的……”

大概是要來醫院的緣故,她穿得很嚴實,方才在店裏被半吊子空調一吹,剛出門便開始出汗,那被辣激過的皮膚裏泛著粉,鼻尖一點瑩瑩汗珠,欲墜不墜。

梁世楨很快別開目光,煙霧繚繞中,他指尖撚了撚,輕笑一聲。

-

自這天之後,家裏的桌上便相應多擺了幾道川渝菜系。

梁世楨從未吃過,但這根本不妨礙全蓁胃口。

兩人的菜涇渭分明,分布於餐桌兩邊,就好比他們這兩個人,明明口味偏好完全不同,根本不可能產生交集,現在卻陰差陽錯坐在同一張桌上吃飯。

也不知這算不算是一種孽緣。

……

一周後,醫院的體檢報告如期寄至家中。

全蓁雖表面不在乎,心底其實也有點擔心,這些年,年輕人身體差幾乎已成為社會共識,此前期末周亦有學生險些因熬夜過度而喪命。

她這次險些暈倒,也不知是不是身體給她發出的警告,全蓁無法判斷,所以收到第一時間就拆開查看了。

好在沒什麽大問題,報告最後只建議她定期覆查,並說她體重偏輕,需要適當增加鍛煉,提高免疫力。

全蓁緩緩松口氣,思索過後,她果斷戰勝惰性,很快謹遵醫囑,將鍛t煉提上日程。

別墅一樓就有健身房,裏面器材齊備,但全蓁沒有運動經驗,擔心貿然無氧動作不標準反而損傷自己,便決定從最簡單的跑步開始。

她速度調得慢,每天早晚各跑一段時間,沒特地計時,單純量力而行。

這樣堅持一段時間後,全蓁漸漸覺得有些枯燥。

她本就不喜歡運動,現在純粹是為鍛煉身體,但若鍛煉的過程太枯燥,實在也有點影響積極性。

鄭姨經過,見全蓁那不情不願的表情,笑著說,“太太,我有時候真是搞不懂你們年輕人,你跑步就跟世楨一起去山上跑好了呀,幹嘛一個早上早早出門,一個晚上在家裏這個表情呢。”

鄭姨遙想當年,自己新婚明明不是這樣的。

難道現在時代真的變了?

……

鄭姨那話確實給了全蓁一些靈感,在家裏運動無聊,還可以出去的嘛。

而且在哪裏跑不是跑。

第二天一早,梁世楨剛出門,便見到穿著睡衣的全蓁。

她似乎沒怎麽睡醒,一邊向他打招呼,一邊淚眼朦朧打哈欠。

梁世楨的顏色體系非常單一,永遠都是黑白灰。

但若仔細觀察,便知這些面料雖顏色相似,卻各有各的不同。

眼下,他便穿著一身簡單的灰色運動裝。

因他肩寬腿長,容貌出色,這衣服穿在他身上便有股難言的貴氣。

清晨淺淡光線中,他神情冷靜,倚在樓梯旁居高臨下掃眼精神不振的全蓁,問,“做什麽?”

許是剛剛起床的緣故,他那嗓音聽起來格外磁沈,這比當初沈令伊保存的知名男星起床喚醒鈴聲還要悅耳。

全蓁瞌睡不由去掉大半,然而一張口,還是忍不住先打了個哈欠,“梁先生,請問我能跟您一起去跑步嗎?”

說完,沒等梁世楨開口,全蓁便扔下一句“稍等”,轉身將門帶上。

她換衣速度其實很快,但不過簡單塗個防曬再出去的工夫,門外卻已是空空如也。

方才梁世楨站過的位置只剩一抹晨曦。

而他早已無情離開。

與此同時,全蓁收到了他發給她的第一條微信。

「我不等人。」

「你先做到準時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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